Pink_dictator

只写心动的,成年的。

【卜岳】四页半


1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如果被问起睡眠问题,岳明辉通常会蹙紧一下眉头,像是被问到了什么他没思考过的事,片刻后低低地说,其实也还好,我挺容易睡着的啊。
这点上他也没有说谎,如果好好躺在床上,把后脑勺完全陷入枕头里,几乎用不了两分钟,他就会开始呼吸匀称的睡眠。他也说不出什么诀窍,偏偏就让完全不具备这项天赋的卜凡嫉妒的够呛。
有段时间,就是还在比赛的时候,卜凡对睡觉的事情尤为焦虑。和别人聊的时候,也总是说“你知道吗,我和老岳我俩睡得可不好了”就捎带了岳明辉。以至于后来去特务J的时候,连余明君也用“岳哥,你最近还失眠吗?”当做互相打招呼的话。

岳明辉觉得,如果只是睡得很浅,也算不上什么失眠吧。许是影视基地里到了晚上实在太静了,任何不和谐的响动都明晰可辨。楼道里有晚归寝的人大声笑闹,靠近些又徒劳无用的改成压抑的低语;三点过后就有机动三轮车在楼后不远那条辅路上开进城里,不知是运送快递还是蔬菜;梁辉走后没多久,他和卜凡就把淋浴的水龙头给弄坏了,只要安静的时候,从花洒一路滴溅下来的水声就再也没停过。岳明辉的睡眠像是将将打发起泡的蛋白,被水一滴滴地点进去,就再也成不了形状了。

但也算是睡过了。岳明辉权当是自己清醒的早。他插上耳机听歌,用口型微小地改变来默念。他想可能没什么人像他这样听说唱了,在凌晨醒来的每一夜,他都在做这件事——把那些歌里的rap全部背下来。他先用备忘录建立文件夹,把歌词逐首拷贝进去,平日里看,这个时候就边听边试着跟念,直到完全背熟为止。他大三那年和托福阅读较劲,基本上靠的就是背机经,跟这也差不多。后来岳明辉和卜凡喜欢把大厂叫做“那儿”,岳明辉有三次对人类的求生欲产生敬畏心,高考、刷托福、和在那儿。

卜凡不一样,往往岳明辉醒的时候,也是他睡得最痛苦的时候。他有时在对面,有时就枕着岳明辉的手臂挤在他身边,辗转腾挪,哼哼唧唧。他总是会被一个套一个的梦给困住,逃不出去,也醒不过来。被他刺挠的没办法了,岳明辉就摘下耳机,侧身用手在黑暗中摩挲到卜凡的脸,然后把手指轻按在他的眼皮上,感受到他的眼球就在下面快速的转动,岳明辉的手指也会有些痒,他忍不住笑。白天他会问卜凡到底一晚上看啥去了,掉进盘丝洞了还是躺迈阿密海滩了,目不暇接的。卜凡一边骂他恶心,一边更苦恼于竟然一点都不记得。

那天分完房间,在岳明辉忙活四件套的功夫,卜凡就自自然然也进来了。说是看看他铺床单,看着看着就干脆上了手,每一次都如此。小弟进来看着他俩都在,干脆就把他俩的捕梦网都塞给卜凡了。卜凡也没多问什么,一边一个置在床头板上。岳明辉觉得不妥,但也只有那么一下,他最佩服自己的就是没有什么原则。李振洋早就张罗着要给他出本人生哲学和说话之道,让读者们引以为戒,书名就叫《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》。

“这小蜘蛛网是干嘛的?”
“怕咱睡不好,做法呢,”岳明辉又不干活,外套也没脱就瘫在床上了,被卜凡嫌弃地拽起来。
“你你你说点儿正经的行不行哥哥,真的是。”
“顾名思义知道吗,印第安抓梦,就是印第安人拿来抓梦用的呗。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都抓走了,你的睡眠质量不就提高了。”
“老岳,它什么梦都给抓走吗?那要是好梦呢?”
  岳明辉从床头取下来一个,透过网结看出去,看到卜凡懵懵懂懂的,像被捕在了网里。
“好梦在这儿呢,宝贝儿。”他指着编在网上的小晶石给卜凡看,“给你过滤一下,看见没,这沙滩大妞、这望京小腰。”
“岳明辉,你歇会儿吧。”
卜凡盯着岳明辉罩在捕梦网里的脸看了很久,看的岳明辉开始发憷了,才翻了他一眼,走了。

2

岳明辉打算给卜凡建个备忘录的那天他还记得。
那段时间背歌词进入了一个白热化阶段,基本上一天就能背下来一首。他发现背着背着,果然能品出来点儿意思。比如这两年Trap的歌词来来回回,高频出现的词汇就是那么乏善可陈的几个,如果有电脑,他甚至可以做个简易生成器,能解决不少燃眉之急。后来他就开始背点儿音乐剧,他发现这里藏着不少押韵高手,再后来他又迷上8、90年代的说唱了,觉得那会儿的Flow也好,歌词说的东西也挺广阔,是他最想补充的。
有一次他又给卜凡按眼球,他发现轻轻按住一会儿,卜凡好像就能平静不少。那天他按着按着,卜凡猝不及防就把脑袋整个地靠近了过来,几乎抵到他的鼻子。岳明辉正本能地想往后挪点儿时,他突然好像听清了卜凡的哼哼唧唧。
卜凡说,我是不是错了,我怎么飞了起来,它说想回到地面,我就得做一件伤心事。
靠近了听,这几个字说的都挺清晰。岳明辉仔细想了想这句没头没尾的话,突然就激动了起来。这句太像他最近大为欣赏的那支Boyband的rap歌词,幼嫩且笨拙,但听多三遍就不知不觉眼含泪光,仿佛是看一个小孩在质问创造宇宙的神。
他不知道梦里的卜凡到底是对谁说,又为什么说,但直觉告诉他这样的话可能比清醒时的灵感还难得,他得给凡子记下来。
作为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教旨主义者,岳明辉的备忘录不可说不壮观。岳明辉其实记性不差,连小学买的神棍书籍《学习的革命》他都还能记得里面的方法论。发展到今天,他有一整套大脑医学知识给他背书,不过对于他总念叨在嘴边的什么工具是身体的延伸,记忆是生命的延长,都被其他三个用“老岳头就是记性差”给堵住了嘴。这种时候岳明辉就露出他战五渣的表情,继续独乐乐的整理备忘录。
自从搬家以后,他俩在捕梦网下面的睡眠确实比在那儿时好了太多。不过岳明辉还是会醒,卜凡也还是会说梦话,甚至翻来覆去的动静弄得越来越大。只不过现在岳明辉不给他按眼球了,而是进一步妥协到把卜凡靠外面的手臂拽过来,拽到自己的小腹上搭着。这样卜凡就能像抚着什么舒服的布料一样,发出舒服的嘟囔。岳明辉纳闷地问过卜凡小时候是不是抱洋娃娃睡觉,卜凡矢口否认。
梦话记的越来越多了,按照日期和类型来分类排列,他有时候还会自己打开看看,试着把里面的一句或几句编进某段beat里。但到目前为止,这还是他一个人的秘密。他打算把这个秘密延续到凡子要写自己的第一首歌时,他想到那时卜凡或许又会兴奋地乱唱乱叫,捧住他的脑袋摇晃的他头晕眼花,说你咋这么牛逼呢,哥哥。
他也会心虚,因为那样的卜凡太明亮了,他甚至怀疑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快乐。

3

“卜凡,你又说梦话呢吧你。”
岳明辉看到视频的字幕在揶揄卜凡感觉有一丝丝害怕时,心里很是苦涩,甚至连这句抱怨都有点不稳。
这确实不是第一次听到卜凡这么说,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教训卜凡。
他俩那次翻墙被大厂保安当场抓获,回来又被节目组通报批评加写检查的事,基本毫无非议,被选为练习生里的“达尔文奖”第一名。也幸好如此,每次在大群里又被当梗拖出来鞭尸嘲笑的时候,岳明辉反而觉得能舒一口气。
还好还好,喜剧总比荒诞剧受众高吧。
那天是岳明辉把卜凡给推醒的。他已经坐在椅子上,盯着卜凡看了有一个半小时了,看到窗外都开始变成深蓝色,他实在忍不了,给卜凡把被子给掀了,踹了他屁股一脚。
“起来。”
卜凡眼睛都没睁开,就又被岳明辉甩给他的外套罩住了脸。诚然,岳明辉现在也不太想看他眼睛。
两人再也没有对话。只是岳明辉做一件事,卜凡就跟上接着做。他们洗漱完,套上羽绒服,就轻轻拉开房门,岳明辉手揣口袋走在前面,也没回头看卜凡跟上没。路过宿管和编剧那间房,他把脑袋贴在门上,确认里面的动静后,再转身下了楼梯,从平常不走的后门出。那条路他们天天从窗户里能看见,但从来没有走过。

一直走到路尽头,黑色的铁门把两边给阻隔开。岳明辉径直过去,脚踩上了门边,用手抓门上的栏杆两把,试试看结不结实。卜凡这才明白他要干嘛。
“你要翻啊哥哥?咱们不能这样吧?”
“我就想知道,我们到底能不能翻。”
卜凡看了他几秒,也用手抓住了门栏。
“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?”
“嗯。可以不翻,但不可以是不能翻,你知道,这我会不爽。”

那个清晨离奇的低温,天亮起来,也依然被雾霾遮挡的昏昏沉沉。其实他们哪儿也去不了,只是在这条久未修缮的三级公路上,靠边行走。走到最后都被冻糊涂了,干脆跑起来。岳明辉听到卜凡跟上来的声音,他的呼吸声和睡着时不一样,是粗重又低沉的,从空气的传播,从雾霾的尘埃散射,从羽绒层层包裹,从骨骼的传导,一直到达耳膜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立体和细致。岳明辉总是要第一时间分辨这是何种人生体验,他上一秒的心慌,又会被下一秒那持续的喘息所抚慰。
他怕这种情绪随着肌肉记忆被不可逆的留在大脑里,他决定停下。

但是他已经有了很坏很坏的预感 。
“你相信吗?哥哥有个感觉,很不好。”
“咱们不是已经回来了吗?还早呢,没事儿。”
“凡子,哥哥下一把如果下了,你别一个人在房里,去别屋挤挤。”
“你问问子异有没有褪黑素,那玩意儿我吃过,睡得跟死了似的,就是刚起来有点不好受。”
卜凡终于不再跟着他,而是掰了他的肩,把他硬是转了过来。
“老岳,你今天到底为啥。”
“……你做梦做的太多了。”
“你为啥知道我做梦?”
岳明辉突然就闹了个满脸通红,原本卜凡真有点莫名其妙,但看到岳明辉的窘相,如同被人照着脖子拍了一下,什么都想起来了。这是这些天他第一次记起他的梦。
像两个巨型番茄被施了定住的法术。所以保安来的时候,岳明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什么,吓得落荒而逃。

4

录制中途,导播室突然出了点儿故障,导演只好停下上楼去处理。岳明辉去台下补妆的时候,顺手拿起了台本看了看流程。
睡觉不老实的问题让他突然想起了备忘录的事情。
这段时间过得艰苦又愉快。艰苦的是每一天都有绝对超过的工作量,愉快的是所有最让他烦恼的与人之间的问题都可以暂时缓一缓。
他忍不住的,拿出手机,一条一条往下滑动,想把那一条备忘录找出来。
从1月到现在,他一共记了243条,算起来是四页半的纸张篇幅。
有些很有趣、有些很奇幻、有些也很残酷。
凡子上节目不爱说话,一说又总提自己。岳明辉又永远会错过讲梗的时机。这一次,他觉得总可以准备充分。
故障处理的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,导演唤他上场的时候,他还在飞速的划着屏幕,那句害他笑了半宿的话还是没找到。
“老岳,你快点儿的!就等你了!”
他越是急,越是找不到。但有一句话却似乎把他洗脑了一般,连声音都听得见。
从翻墙那天起,有一句话他记过16次。
那句话不属于任何分类,甚至作为歌词,算不上精彩。只能全部堆积在备忘录的最下面,只有日期的变化,让人明白这并不是什么输入故障。
糟糕的是,那句话形成的短期记忆,像是突然高频出现的电话号码,随着手指的翻动,一遍一遍完成着加深巩固。

岳明辉在台侧灯的炙烤下,一瞬间过了遍热,汗在衬衫下已经是细密的一层。他突然意识到其实是所有人都在等他,等他走上前来,等他坐上说秘密的宝座,等他选择一个他终要去选择的选择题。
他用最后拖延的十几秒,把那16句一模一样的话删掉。看到它们一个字一个字从右往左的,反方向随光标消失。
他仿佛也能看到那些记忆的细胞,在到达大脑皮层前,被滞留和封存在他大脑的海马区。理论上说,是可以忘掉的。
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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